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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腔重弹旧调的余响》:没有音乐,何来尼采
2016-01-18   来源:      [ ]

卫茂平


新腔重弹旧调的余响

《新腔重弹旧调的余响》 卫茂平 着 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 2015.2


  一如穆斯林有其心向往之的麦加圣地,世界瓦格纳音乐之友也有其魂萦梦绕的拜罗伊特节庆剧院。它虽非宗教意义上的圣地,但每年也吸引众多瓦格纳迷前来朝拜。剧院外表朴实无华,与世无争,风格上绝不像名建筑拥有的伟岸气派或精巧外观,但内部构筑却戛戛独造:木质剧场和下沉式乐池创造出美妙绝伦的音响效果,享有举世无双之誉;深深的舞台配有齐全的演出设施,能满足瓦格纳音乐剧的特殊需要。不过,招引乐迷纷至沓来的根本原因,是这栋建筑由瓦格纳本人亲自设计,亲手奠基。那是1872年5月的一个雨日。达官贵人云集捧场,俊男倩女中有哲人一位,名叫尼采。

  倏忽130年整。2002年5月的一天,拜罗伊特的天上也是淅淅沥沥。我看过节庆剧院,来到瓦格纳故居,偶得激光唱片一张,题为《在瓦格纳的斯坦韦上》,由德国当代着名钢琴家斯特凡·米基希用瓦格纳当年的一架斯坦韦牌钢琴演奏。唱片收乐曲十首,五首为瓦格纳乐曲,另五首为尼采原作。又是尼采!尼采还是音乐家?消息虽非耸人听闻,却也罕为人知。

  事后翻检尼采履历,可见他的确自小颇具音乐天赋。在1864年的一份简历中他写道:“由于某种偶然,9岁那年我开始热衷于音乐。我这个充满激情的儿童,把连贯的和音音符记录在纸上,在美妙的钢琴的伴奏下按谱唱《圣经》经文。”1869年,在教授职位的申请书里,他又写道:“缺少一些外在的偶然性,否则我当时会大胆尝试,当音乐家。从9岁起我就感到音乐那最强烈的魅力;身处那种还不了解自己才能之局限的幸福状态中,以为自己所喜欢的一切,都可以得到。我曾留下无数乐谱,取得了比门外汉要多得多的音乐理论知识。只是在我普弗塔生活的最后年代里,我才以正确的自我认识,放弃了所有艺术家的生活计划;从此刻起,哲学进入形成的空缺。”

  所谓的“普弗塔”年代指他的文科中学时期。“留下无数乐谱”,也非虚言。其中有1861年的四首钢琴曲《痛苦是大自然的基调》。乐曲名称已透露这位早熟的青年同叔本华哲学的亲和关系。同年,同窗和朋友克鲁格介绍他第一次认识了瓦格纳音乐《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》钢琴曲片段。这年他17岁。1862年,他又同克鲁格等几个朋友一起,建立了一个叫《日耳曼尼亚》的艺术社团,其章程明确规定:“每个人可以自由提供一件音乐作品,一首诗或一篇论文。”可见在这个学生社团中,音乐占据要津。1863年,尼采主要热中于演奏贝多芬、海顿和舒伯特音乐,写下乐曲《在一个凉爽的谷底》,颇具自然风味。这年圣诞节,完成小提琴钢琴合奏曲《一个除夕夜》。1864年和1865年,他转而迷恋巴赫、亨德尔、莫扎特、舒伯特和肖邦等人的作品。而他自己大部分的钢琴曲和为自己诗歌的谱曲也完成于这个年代。此后,瓦格纳逐渐成为他音乐生活的中心。

  对瓦格纳音乐的彻底皈依发生在1868年10月28日。这天,他仔细聆听了《特里斯坦》和《工匠歌手》这两部从剧情到音乐都迥然不同的作品的序曲,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,提笔给挚友罗德写道:“我的每根血管,每根神经都在震颤。”这位以后以怀疑一切和弃绝尘世着称的叛逆性哲学家,就这样毫无抵抗地臣服于瓦格纳那炽热强烈的音乐艺术,以孤注一掷的姿态爱上了恢弘壮丽的瓦格纳音乐,乃至以后在《人啊人》中坦言:“我思索再三,假如没有瓦格纳的音乐,我也许熬不过我的青年时代。”这个人,对一种音乐如此义无反顾地信任和专注,在他生命旅途中别无旁例。等他日后心生叛意,想抽身而出,实已为时太晚。

  尼采与瓦格纳相识的媒介,也恰恰是他对瓦格纳音乐的痴迷,且极富传奇色彩。1868年10月,青年尼采由于一次肋骨骨折由炮兵部队退伍,返回莱比锡,在恩师里契尔门下继续自己的古典语文学学业。这年11月,瓦格纳在慕尼黑吃了巴伐利亚国王的闭门羹,怏怏地转访莱比锡,住在姐夫家。一天,他为主人弹奏自己的得意之作《纽伦堡的工匠歌手》,不料听众里有位女客索菲·里契尔。她说自己认识此曲,她丈夫的一个得意门生是瓦格纳先生音乐的崇拜者,不久前曾兴奋地把此曲弹给她听。大师异乡巧遇知音,当即表示愿意认识一下这个年轻人。崇拜者非是旁人,正是尼采。原来索菲·里契尔是尼采的师母。

  从1869年5月起,至1872年4月瓦格纳迁往拜罗伊特之前,在这三年里,尼采频繁出入瓦格纳在特里布申的别墅,甚至在那里拥有自己的卧室。两人漫步湖畔,促膝炉旁,论说音乐,探讨哲学,结下忘年之交。执着于音乐和戏剧艺术的瓦格纳虽然也喜好叔本华哲学,时而也谈论哲学,但从未有当哲人的奢望。尼采则不同。虽然主攻哲学,但时不时地弹琴作曲,并以音乐家自诩。例如精神崩溃前三年,即1786年,在欧洲学界四处碰壁、颇感岑寂的尼采,把自己的书寄给丹麦的文学评论家勃兰兑斯,寻求声援。两人开始了持续一年多的通信。勃兰兑斯据此写下《尼采》传记一册。

  在评价尼采音乐作品方面,瓦格纳从一开始就态度矜持,显然是与尼采的特殊关系所致,生怕伤害朋友的一番虔诚。但从以上里希特描述的一幕看,他对尼采音乐最起码是不以为然。也许是被逼到了墙角,他有一次不得不对尼采这样说:“就一名教授来说,您的乐曲非常好。”虽无贬抑,但可以让人咂摸出一番滋味就一名非音乐专业的教授来说不错,就一名音乐家来说呢?尼采可自视为音乐家!

  其实,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。尼采的音乐天赋虽然没能让他成为一名世所公认的音乐家,却对他的哲学着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。且不说其着述的很大一部分同音乐有难解之缘,其着作中对音乐艺术的零星议论,更是不胜枚举。就是其着作那音韵铿锵的语言、跳跃式的思维方式、夸张的修饰手段和亢备的激情后面,其实无不让人感到音乐的冲动。

  尼采一生至少留下73首乐曲。即使到了1889年,他明显地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状以后,语言逻辑逐渐离去,可音乐依旧在场。到了病情全面爆发的1890年,尼采神气萧瑟、仅存形骸,但还能在钢琴上熟练地弹奏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。比之语言文字,音乐的生命力在他身上更加绵延不绝,悠长坚韧。非于此道浸淫有年者,实难办到。

  观其一生发展,尼采毕竟以音乐肇端,以音乐收尾。没有音乐,何来尼采?


来源:书摘2015年07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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